女性移民與妓女
文/彭怡平
難以想像！連《亞洲藝術節》（ASIEXPO）這樣的場合，因為一張露出女性束腰吊襪帶的照片，引來天主教教徒的抗議，主辦單位隨即要求我不得展出這幅作品，以免傷害教徒們的脆弱心靈，或者激起里昂這座工業城裡血氣方剛的青年色慾的想像。而我這張以阿姆斯特丹紅燈區為背景、妓女為主題，被天主教徒視為「色情」，在布爾喬亞階級眼中是「猥褻」，極欲除之而後快的這張照片，卻是促使這張照片誕生的始作俑者。
紅燈區裡的卡蒂亞
在阿姆斯特丹滯留的那段期間，我下榻在一家修女們開設的青年旅社，我問修女們為何將旅館開在風化區，她們先是辯稱：「從未聽聞過紅燈區。」經我不斷追問以後，她們才勉強回答：「這是為了傳教。」為了對荷蘭妓女與這個行業有更進一步的了解，我來到《妓女資訊中心》（P.I.C.），並且結識了創辦者瑪麗斯卡‧馬鳩（Mariska Majoor），最後以她的故事為藍本，拍下了這幅作品。
瑪麗斯卡告訴我，光是阿姆斯特丹紅燈區，就集聚了來自五十多個不同國家的女性，她們下海從事色情業，多半出於自願，尤其是來自第三世界國家，如非洲、南美洲國家的女性，為了一家大小的溫飽與更好的未來，不能不從事這個行業。儘管妓女這行的收入豐厚，卻因市場隨時須要「新鮮貨」，入行者多為十八歲至三十歲的年輕女性，致使職業生涯只能維持四至十二年的榮景，而這個職業的特殊性，也衍生出種種家庭與社會問題。
麥柯蒂優（Mijke de Jong）的《老姊》（Katia's Sister,2008），透過十歲小女孩露西亞的眼睛來呈現這個光怪陸離、慾望橫流的人間，以及仰賴皮肉維生的單親家庭裡移民女性的困境。
影片一開始，我們只聽到鉛筆在紙上不斷摩擦而發出的沙沙聲，卻不見其人，當別的女孩此起彼落地大聲說著未來的美夢時，這位害羞的小女孩只能藉著由紙筆遁形於她想像的虛擬世界裡；對她而言，學校以外，不喝烈酒無法入睡的母親、患有阿茲海默症的外婆以及姊姊卡蒂亞，就是她全部的世界。
而在小女孩眼中，惟獨卡蒂亞代表了理想女性的原型，她美麗野性、桀驁不馴，充滿生命的能量與熱情；但是，當豆蔻年華，情竇初開的卡蒂亞不可自拔地愛上一位來自義大利皮薩的大學生以後，她開始幻想這段露水姻緣能夠讓她永遠地擺脫貧窮的生活與嫌惡的母親，諸不知，二十年前母親，也如她一般，對人生懷抱著無限的憧憬！
年輕時的母親一如大部分的俄羅斯女孩，因貪慕西方富裕的生活與豐厚的物質條件，誤信了男人的花言巧語而遠渡重洋，移民阿姆斯特丹以後，她的悲慘人生隨即展開。雖然導演並未對母親的人生有過多的著墨，但是，不難看出這位女性在這個男人缺席，或者，男人的出現只是為了發洩慾望、予取予求，用過即丟的社會裡，如何艱辛地一人扛起扶養老母與兩位幼女的家庭重擔！
導演藉由這四位女性的故事，呈現出女性移民置身在極度資本主義的社會裡，如何被剝削、踐踏，乃至淪為玩物與性商品的悲劇人生。
然而，《老姊》中批判的不僅是這個物慾橫流的資本主義社會，也反思宗教在這個社會裡扮演的角色；劇中這位外貌有若耶穌的男子約翰，聆聽小女孩的傾吐，成為她的摯友，告訴她親近上帝與念聖經是獲取幸福的泉源，然而，當小女孩試圖誘惑約翰，這位一心傳播福音之美的虔誠信徒卻倉皇逃走，口中唸唸有詞：「主啊！寬恕她，她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弔詭的是，小女孩深信不疑、以身相許的示愛行徑，在教徒的眼中看來卻是墮落。宗教世界與世俗世界間的壁壘分明，不言自明。
移民生涯原是夢
與《老姊》互相呼應的還有英國女導演卡蜜拉‧法蘭琪（Camilla French）與茱蒂‧布萊特施奈德（Judy Bretschneider）共同拍攝的《美女》（Pretty Women,2009），以及早凱倫‧蓋瑞絲（Karen Gehres）的《裸體藝術家》（Begging Naked,2007）。不同於《老姊》的是，無論是《美女》裡的村婦，或是《裸體藝術家》裡的脫衣舞孃依莉絲，這些在色情營業場所工作的移民女性，都因為政府政策的干預而被迫放棄生計，成為這個資本主義社會裡的無業遊民。
如《美女》裡這幾位在北京色情按摩店裡工作的已婚農村婦女，因為欠缺文化教育水平而無法在縣城裡找到工作，加上農村人口外移與急遽老化，女人為了掙一口飯吃，讓孩子有學可上，有書可讀，不得不遠走他鄉，下海從事皮肉工作；她們各個家裡有本難念的經，卻不能不咬緊牙關撐下去，而所掙不多的賣肉錢，又因為奧運在即，北京政府大肆掃黃而連最後這點收入也沒了，更不可思議的是，這些在北京工作多年的村婦，除了按摩院與住家以外，什麼地方都沒去過！就連天安門廣場與鳥巢長的什麼樣？也一概不知。
與這些村婦們的境遇相較，色情按摩店老闆娘出入有高級轎車代步，穿的是動輒上萬的高級名牌，住的是雕樑畫棟的獨門獨院；讓觀者不能不思索龐大且複雜的色情工業背後，最終圖利的還是整個體系裡擁有最多政治資源與經濟資源的支配者，而被剝削與被犧牲的永遠是最底層的社會階級。
紐約紅燈區裡的羅特列克
美麗少女依莉絲十五歲時逃家，因年輕貌美而成為上流社會交際花，口袋裡永遠有六百塊美金供花用，她天真地認為日日是好日、年年是好年，卻在經歷毒癮、家暴、販毒與戒毒以後才體會到這是一條不歸路。
為了尋求靈魂的救贖，她開始學習繪畫與雕刻，並期望仰賴畫作與手工飾品維生，然而，無人問津的畫作與殘酷的現實終逼使三十二歲的她再次下海，她重返性產業。不同於以往的是，這一次，她拾起畫筆，以脫衣舞台為背景，將色情場所裡打滾的舞孃們的各種姿態以及夾雜著悲苦與嬉鬧的人生百態，淋漓盡致地表現在她的畫作裡，生動的筆觸、活潑的色彩與毫不扭捏作態的情色表現，使得這批以紐約紅燈區為主題的系列畫作，成為她畢生最引以為傲的作品！依莉絲的畫家之夢，卻因紐約市長朱利安的大力掃黃而一舉粉碎！她失去了最終賴以維生的飯碗！並在接踵而至的生活壓力與精神壓力之下開始出現精神異常的現象。
經過一次又一次疲勞轟炸的出庭應訊以後，依莉絲被迫搬離遮風避雨的家──這個她經年累月改造通風口而成的藝術家工作室──淪落至街頭，成為無家可歸的遊民，儘管如此，依莉絲依然樂觀前行，依然在中央公園繼續作畫，繼續她流浪作家的寫作計畫。
她們也是人
看完這些影片以後，當我們的足跡再次踏入大都會的紅燈區裡，我們的眼睛注視著一扇扇櫥窗之後搔首弄姿的女性時，怎能不聯想起卡蒂亞與她的母親，以及千千萬萬個如依莉絲，因不堪忍受父母的虐待而離家出走，卻難逃被底層社會吸納，成為妓女與毒蟲，最後流落街頭成為遊民的逃家少女！在這些電影裡，《孤雛淚》裡的人物活生生地出現在我們眼前，問題是，這個社會面對這些遊走社會邊緣的女性，不是採取趕盡殺絕的態度，就是漠不關心，如何學會與其共處，視這些女性為社會一份子，一如瑪麗斯卡‧馬鳩臨別前的期盼：「請給我們更多的尊重，我們也是人。」
影片放映時間：
◎ 老姊 Katia's Sister
10/22 (四) 10:30
10/24 (六) 14:00
◎ 美女 Pretty Girls
10/20 (二) 19:00
10/22 (四) 16: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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